夏季是个多雨的日子。
之前还有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云层，不过半小时，灰黑色的乌云从天边推了过来。
轰的一声——
哗啦啦的大雨落下，冰凉的水汽迎面扑来，吃完午饭的楚墨拢了拢衣领，坐在公交站台里发呆。
地面、屋顶，都蒙了一层薄薄的白纱。空中都白茫茫的一片，有些雨珠还没落在地面就被撞散了。
才毕业两个月。楚墨发现自己已经记不全高中同学的名字了。
嘀嘀——
一辆黄色出租车压出一道水波在楚墨身前停下，里面的司机探头靠在窗边问：“上车吗？”
楚墨摇摇头，继续等校车。
他不太喜欢和人搭话，尤其是话很多的人，对方话越多，他就越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每次看着内后视镜里司机那张能沁出阳光的脸，自己一句话不搭，他会觉得难受。
出租车离开。
楚墨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。
他是今年从恒川中学毕业的高中生。
记忆中唯一的亲人：祖母。在他高考的前一天去世了，然而奇怪的是，当天他并没有感到特别难过。
直到某个夜里被雷声吓到翻身坐起，雷光洒在了墙角的一双草鞋上，他哭了，床脚抖得像个碎裂的兵马俑。
楚墨看了一眼手表，又看了眼天气，他知道这雨还要下很久。
终于，一辆黄色的公交车开了过来。车身上流动的LED展示板上写着：欢迎19级学弟加入恒川大学，大学群号是：xxxxxxxxxxx
楚墨看了一眼，然后就背下了群号。
申请，通过，群设置，接收消息但不提醒，掐灭手机。
事实上，楚墨的QQ里已经躺了三个这样的群了，算上这个就四个了。
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的角落里，楚墨把额头贴在窗上，看着雨滴在玻璃上划过的一条条线。
感受着迎面的蓬勃水汽，他静默得像块儿石头。
“听说没？说着这一届我们学校的漂亮妹子特别多。而且都很开放。”
“是吗？嘿嘿嘿，我们现在也是学长了。终于轮到我们收割学妹了啊。”
“学长讨厌~”
“哈哈哈哈哈........”
楚墨双手圈在前面的靠椅上，下巴枕着小臂，看着那些人笑成一团。
也不说话，也不做什么只是看着。
他觉得无聊，又朝窗外看去。
窗外的寒沧江上飘着几艘枸杞一样的救生艇，正有人穿了橙红色的救生服像在打捞什么东西。
看了一会儿，他慢慢的收回了目光，趴在前面的靠椅上，合上了眼睛。
终于到了学校，从北门进去，入眼就是一座巨大的铜雕，是大禹的雕像。
这儿很热闹。
各色的雨伞在校园里撑开，像是热带雨林里团团展开的彩色蘑菇。
蘑菇下面一张张稚嫩的脸四处焦急张望，到处都是滑轮滚动和人们交谈的声音。
喜剧的是，就这种天气，也还是会有人撑着一顶巨伞，站在伞下卖被子和褥子。
楚墨从自己书包的侧袋里掏了一把黑色的伞，砰的撑开。
路边原本该在风和日丽的阳光里招展的彩旗耷拉在旗杆上，横幅下展开了一道透明的小瀑布，哗哗地淌着水。
“法学院，法学院的同学到这儿来。”
“人工智能学院，人智的有吗？”
“学姐，我人智的。”楚墨走到桌前，低头看着帐篷里伏案的学姐说。
“来，这儿签名。”何萍看着楚墨笑，明媚得似一朵雨后雏菊：“待会儿19:00记得来第二综合教学楼开个新生会。”
说着何萍转头指了下不远处的足球场旁边的铜像说：“正对铜像的那座最高的楼就是了，其他学院大楼都只有三层，就他五层。”
“谢谢学姐。”楚墨签完名字，“我可以走了吗？学姐？”
“走吧。”何萍低头看了看表上的联系方式，走校？
她有些担心。因为她想起最近寒沧江又有人投河自尽了。截至目前全都是男的，而且人智也有一个。
只是这些楚墨都不知道，就算知道了，他也根本不关心，只会平静地回一个谢谢。
……
学林雅园。
东北1门。楚墨歪头夹着伞，左手拖着行李箱，右手抓着手机翻地图。
恒川这个城市他不太喜欢，尤其是这儿的交通。甚至连本地的司机都弄不明白，明明开在灯火通明的城里，却给了一种鬼打墙的错觉。
看着不远处的蓝色灯牌上写的字：东北1门。
找到了。楚墨心想。
他加快了步伐朝着门口走去。
叮——
世界突然静止了，暗沉的天空下是散开的雨滴，所有的雨滴像是被空气托住了，在空中悠悠地飘着，水晶球一样倒映着整个世界，还有楚墨呆滞的表情。
听到身后有动静，楚墨转身看着草丛，退了两步。
沙沙沙，他看见花坛里的草丛动了动。然后一把银色的长剑滚了出来，剑柄那儿是一块儿画着流云的护手。
“欸，我的剑！”
楚墨听到一个女孩儿的声音，然后就看见一个黑头发的女孩儿从花坛里摔了出来，整个人扑到剑上。
“嘶，疼疼疼。”薇莉抬起手臂，吹着手上的伤口，她的小眉毛也跟着颤。
楚墨就站在原地看着她，主要是这个人，或者说不能称为人的家伙背后有一对和蝙蝠同款的小翅膀。
每次她吹一下伤口，她背后的小翅膀也要跟着颤一下，两条小眉毛也隔着一个川字打架。
只看她吹完了左手，开始吹右手，完全没把他当回事儿。
突然，她转头看见了一边的楚墨，她猛地瞪大眼睛，然后抓着剑退了一步。
终于，薇莉想起了正事儿。
“把你的灵魂，交，交出来。”她煞有介事，好像是个很专业的家伙。
眼看楚墨没有反应，薇莉又小声且凶狠地重申了一遍自己的提议：
“快交出来！”
楚墨看着眼前穿着白纱长裙的女孩儿。皱起眉头，他不太明白这个人在想什么。
“快，把你的灵魂交出来！”薇莉想哭，她只是刚成年的小魅魔，怎么就傻乎乎地跟着前辈们来到了人界。
她现在还记得上几次要灵魂的时候，那些人可凶狠得不行，眼神比她家隔壁叔叔养的那只会喷火的三头犬还吓人。
而且，是每一个人。前几次每一个人都对她很凶，像是要把她吃了。如果她真被人吃了，那她可能是魅魔一族的耻辱，要被编进对小孩儿的反面教材里。
至少万年之内，她都会是魅魔一族唯一的那个反面教材。
她记得姐姐们说过：对方会央求着你收掉他的的灵魂，他们狂热，甚至像一条忠犬，就算你踹了一脚，他还会爬过来舔你的脚。
不是啊，维利亚姐姐。他们好凶的。现在我魔力也快耗尽，大概是真的要成家族的耻辱了。
薇莉已经忘记自己来到人界几天了。连续几次恐吓全部惨败。
被别人瞪了一眼，就立刻拼劲全力遁走。也是这样，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恐吓了。
薇莉，你可以的，你已经计算好时间了，不是吗？还多加了成功之后嘲讽他的时间。你可以的。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。
因为她没了魔力之后，就连翅膀都没了，到时候逃跑都做不到了。更别提拿到灵魂然后回魔界。
我真傻，单知道用灵魂可以增长魔力，真没想过原来灵魂是这么难取的东西。
不过好在这个人应该是被我吓傻了。薇莉攥紧了手里的剑，并没有搭理还在滴水的头发，看着楚墨说：
“快把灵魂交出来，然后我就放过你。”
看着楚墨冷漠的表情，她胸有成竹，心想马上就可以会魔界吃饭了。想到这儿，嘴角上甚至勾起了一个弧度。
楚墨还在打量这个小女孩儿，这诡异暂停的空间，扇动的翅膀，奇怪的台词。
我在做梦？梦到我考上恒川大学了？
楚墨觉得奇怪，因为这是恒川大学是他第二志愿。
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转身离开。
交了灵魂得死，不交灵魂还可能活下来。而且看这位，多半脑子不太好使。所以转身直接离开是最安全的。
看着楚墨转身离开，薇莉刚想大喊一声站住，结果骤雨突然就又开始了。
噼噼啪啪的落在了保安亭上，爆竹似地响，将楚墨罩在了伞下的水幕里面。
薇莉愣住了，看着楚墨的背影她想：不该啊，我计算了好久，怎么会失败呢？他还很配合的没有瞪我，怎么时间就不够呢？
薇莉大概是忘了，在她吹手臂那会儿，她也还用着魔力维持着小范围的世界静止。
她突然好委屈。
因为后面只能和那些连澡都懒得洗的流浪汉抢垃圾桶了。明明更早之前，她还是家里的小公主。
她又想起了餐桌上的血食蛋糕、衣柜里每天换着穿都要换一年的裙子。
别人十八岁还在家里接受教育，怎么我十八岁就得住垃圾桶啊。
在暴雨里，薇莉哇地一声哭了出来。坐在地上像只找不到妈妈的小青蛙。
她的翅膀已经消失了，被雨水打湿的长发像块儿抹布一样耷拉在肩上滴水，她一边哭，一边抬手起来用袖子抹脸上的水。
可是这水怎么越抹越多啊。怎么这个世界什么都欺负我啊？
薇莉这样想，她的肚子也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。
她哭得更大声了。
楚墨拉着行李箱，远远地看着薇莉，突然觉得她有些可怜。所以准备掏出手机打110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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